原标题:江永龙:书法界有“屠呦呦”吗?

  网上有一个被人热传的关于屠呦呦获诺奖被黑的帖子,讲国内曾有科学家联名写信给诺奖评委:宁可弃奖,也不要颁给她。理由是屠呦呦没有按照规定进行审批,没有得到有关领导的签字。这个帖子指出其内在原因则是一些庙堂之上的科学家,可能认为屠呦呦是一个“三无科学家”,是“不配”拿这个奖的。拿这个奖,会让正统的“三有科学家”情意难堪、颜面无存。这是“民害其贵”思想的具体体现。

  看过这个帖子后,我心里不禁冒出一问:书法界有“屠呦呦”吗?屠呦呦没有留洋背景、博士学位和院士头衔,故被人称作“三无科学家”。书法界的“三无书法家”则是不参展、不出书法集、不是中国书协会员。这样的人在书法界的存在状态,犹如屠呦呦在科学界的存在状态,不重虚名,不赶热闹,只一心向艺,视书法为生命,为自己最有价值的追求,为精神寄托和灵魂依归,通过书法展示自己的审美素养、释放自己的生活感悟、挥写自己的哲学思辨。他们所有的兴致和情怀只在笔行纸上的过程中,只在疏密曲直、方圆粗细、长短燥润的点画间。书法是他们最烧钱的事,但他们并不图什么回报,他们能籍此燃烧生命的火焰,就心满意足了。如有人欣赏要字,白送快哉,请小酌几杯也快哉。这样的书家心境近似嵇康在《赠秀才入军·其十四》一诗中所写的:“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。俯仰自得,游心太玄。”

  科学界的“屠呦呦”,虽是“三无科学家”,一时得不到国内少数心胸狭隘之人的认可,却有国外有识之士的赏识,先后获得拉斯克奖、诺贝尔奖。从而由外至内,引起相关部门和领导的关注、重视,赢得“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”“共和国勋章”“最美奋斗者”等诸多奖项和荣誉,收到很多鲜花和掌声。这是屠呦呦作为一名科学家的幸运。而类似的幸运,却很难降临到书法界“三无书法家”的身上。

  书法是国粹,是中国文化的指纹,具有很强的民族性、地域性,难以被未经中华文化尤其是书法经典熏染浸润者读懂。故而要想“出口转内销”,几乎不可能。就林散之而言,1973年《人民中国》杂志(日文版)“中国现代书法特辑”中要是无林散之作品,无日本人的大加跪拜、揄扬,无德高望重的启功先生向他书法鞠躬,林散之是否会让书法人仰慕敬重,其名望是否会像今天这样,真的难以想象。此事于一般书家,实在可遇不可求。

 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书法家,其命运往往有很大的不确定性,并不是艺高者皆能享大名。如果不从各种大赛中脱颖而出,不被专业媒体宣传,没有书法界权威的肯定,即便“三无书法家”实力了得,也很难广为人知,难免“骈死于槽枥之间”。如《汉书萧望之残卷》《北齐河清三年造像记》《泰山经石峪金刚经》等不少古代妙迹、名碑、巨刻,就不知书者为谁。即便当今交通、通讯发达,一个书艺高华的人要是“三无书法家”,不仅出省难,甚至要想出县、出市都很难,其知晓度、影响力会被牢牢地吸附、圈限在本地。

  再说了,书法赏鉴的眼力,需要专门从实践和理论两方面加以训练,并不是华夏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人都自带火眼金睛。写得好的“三无书法家”,若是身边有那么两三个真识善鉴者,他们的呼吁也只如荒野中几棵树的叶子经风吹过的簌簌声,而迅即淹没在天籁中。

  与“三无书法家”相对应的是参过大展获过奖、出过专辑、有中书协会员头衔的“三有书法家”,甚至是省级以上书协的理事或副主席、主席,还有的是高等院校的书法专业教授,在书法界有声望、名头响。其中确有很多名实相符的书法家,他们在书法上下过“焚膏油以继晷,恒兀兀以穷年”的苦功,书内功、书外功俱深,有精湛的技法,有良好的文化修养和心性修为。功成名就后,深知“学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”,仍然砥砺进取,在各个方面提高自己、丰富自己、淬炼自己。但也有“三有书法家”,经过时间的洗礼、岁月的沉淀,渐渐退化得名不符实,笔下甚至目不忍睹。所有的荣耀就其现有的艺术水准,俨然成了昔日黄花。更为可悲可怜的是,这些人却无自知之明,仍然以大咖自居,活在虚幻的光鲜中。近期长安居白爽先生的一些文章在圈内好评如潮。其中一篇《书家退步之思——以胡紫桂的书法为例》,就点到了三位黯然失色、风采不在的书家。

  闲云野鹤般的“三无书法家”,无意于浮名虚誉,只重埋头徜徉艺海,不重服饰门面——那是他们的行止做派——作为各级书协、各家书法媒体,却不该无视“三无书法家”的存在,应主动探索建立一种发现机制,修建一条让这类书家能走出来的路。这条路并不难建,只要肉食者积极谋其事,就能让书法界的“屠呦呦”走出蜗居之地。(原发于2020年4月29日《书法报》)

  (责任编辑:李兴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