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安在线、中安新闻客户端讯 10月21日,天幕低垂。合肥市殡仪馆内,37岁的翟琰吾慢步走近何家庆的灵柩,泪盈于睫。眼前的何老安详的睡着,他换下了洗的发白的涤卡中山装和“解放鞋”,再也不是翟琰吾和同学们眼中“追不上的布衣教授。”

  随后走出遗体告别厅的王强擦干眼泪,戴上耳机,耳畔响起卢冠廷的《一生所爱》。再回首,厅外挂着“满腔热血奉献科研扶贫济困造福百姓”的横幅,又让他湿了眼眶。这16个字,浓缩了“全国劳动模范”、“全国扶贫状元”何家庆教授的一生,也成为他的“一生所爱。”

何家庆(左一)生前下地指导瓜蒌种植户何家庆(左一)生前下地指导瓜蒌种植户

  “何县长下乡去了”

  10月,是安庆秋天最好的月份。月末,这片何家庆奉献多年的土地,这些传颂着他名字的基地,那些他钟爱一生的瓜蒌,一切都重新在记者的眼前清晰起来。

  生于安徽省安庆市的何家庆,是安徽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,与共和国同龄。1986年夏,第一次看到学校礼堂讲台上清瘦的何家庆,新生黄训端就被迷住了。那天,聆听了这位刚完成大别山考察的安大教师的现场报告,黄训端拍红了手掌,感到不可思议。

 何家庆的家中卧室很简朴 何家庆的家中卧室很简朴
 何家庆捐献宝贵的眼角膜 何家庆捐献宝贵的眼角膜

  1984年,何家庆走上考察大别山之路。225天,他步行12684公里,途经鄂豫皖三省19个县,先后攀登千米以上的山峰357座,采集植物标本3117种,近万份,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全面考察大别山的人。

  如今,黄训端已是安徽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。他认为,何家庆教授在35年前的考察,为研究大别山区的植物分布规律、特点提供了可贵的资料,为农业生态的研究提供了科学依据,为中央实施山区星火计划提供了依据。”

  这不是何家庆的第一次“出走”。

  1990年 6月,何家庆到安徽省宣城市绩溪县挂职任科技副县长。两年后,他的学生章澄宇毕业回到绩溪老家工作。

  得知何老师来到自己的老家就职,章澄宇几次到县政府拜访,每次都扫兴而归,原因是“何县长下乡去了。”

  “这个副县长不爱坐办公室,天天忙着爬山头钻树丛。”章澄宇说,老师挂职之初,当地不少群众对这个行为怪异的何副县长皱起了眉头。

  半年后,得知何家庆步行800公里,跑遍了23个乡,采集植物标本1536件,当地百姓眼睛瞪得更大了。

  何家庆去世了,但他科研奉献的执着与大爱精神不灭

  第二年,何家庆写出了15万字的《绩溪县野生植物资源开发》一书,举办了绩溪县历史上第一次野生植物资源展览,百姓们喜上眉梢,赞叹“何县长办了件大好事,把家底摸清了。其实咱们的山里并不穷。”

  何家庆深入田间地头示范指导,举办培训班,指导科技养蚕。1991年,绩溪县尚田乡蚕茧产量增加28%,增收30万元。

  那一年,绩溪县遭遇洪灾。何家庆冒着生命危险,四处奔波指导救灾。在水灾严重的荆州乡松烟塘村,他捐出刚报销的1000元差旅费。一次水中行走,让他染上了血吸虫病,自此落下了病根。

 何家庆生前下地调研记录 何家庆生前下地调研记录

  从魔芋到瓜蒌 “失踪”父亲遇见一生所爱

  在绩溪县挂职期间,何家庆遇见了相守半生的植物——魔芋。

  他自荐担任绩溪县魔芋开发领导组组长,一次次到田头进行指导,普及魔芋栽培知识;他撰写了18万字的《魔芋栽培技术》一书,迫不及待地要把科技知识传给贫困山区的芋农。在绩溪县挂职的850天,何家庆有697天在贫困乡度过。

  “此次之行我准备了10余年,我一直在寻找帮助西部贫困山区的途径……我是教师,我当为人民服务……”1998年2月,16岁的何禾看到这封信时,父亲已经离家了。之后,父亲“失踪”了305天。

  何禾无法想象,父亲“失踪”的日子曾夜宿山洞,也曾被毒蛇咬伤。他怀揣辛苦积攒下来的27720元钱、一张学校介绍信和一张刊有国家“八七”扶贫计划贫穷县名单的《光明日报》,途经8个省区市、108个县,沿途传授魔芋栽培、病虫害防治技术,受训人数逾2 万人。305天,何家庆发现了17个魔芋品种,证明了世界魔芋的故乡在中国。

 何家庆生前在瓜蒌田地里调研 何家庆生前在瓜蒌田地里调研
何家庆一家三口的照片何家庆一家三口的照片

  2013年初,退休后的何家庆受聘于南京大学。成为南大生命科学学院植物标本室大管家后,何老的扶贫之心并未磨灭,“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,那就是栝楼产业。”

  栝楼是葫芦科栝楼属植物,在安庆岳西、潜山等地也别称“瓜蒌”。作为药食同源的经济作物,瓜蒌营养应用价值高,适应能力强,很适合产业化发展。过去十年里,何家庆出版了《中国栝楼》,获得了国家知识产权局有关栝楼的6 项发明专利。

  2016年,67岁的何家庆踏上了自费“栝楼扶贫”的道路。

  同年5月,何家庆前往潜山、岳西等地调研栝楼产业。潜山市农业农村局瓜蒌办主任孙勇潮说,何家庆每到一地都会去栝楼种植基地和加工厂实地考察,对从业人员进行繁殖种苗、病虫害防治的义务指导。“渐渐的,百姓不再只会吃瓜蒌子,还知道瓜蒌壳可以榨油,瓜蒌瓤可做中药材……”孙勇潮说,“目前,瓜蒌已成为潜山市特色农业的增长点。”

  “公司技术员一度对温度、光照、湿度掌握不好,是何老给了系统的指导。”岳西徽记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广来说,何老的科学指导为公司挽救了不只一批瓜蒌苗。2018年,他曾包给何家庆4000元“专家指导费”被拒绝了,“何老说自己是农民的教授,这钱一分都不会收。”

 潜山市一处瓜蒌种植基地 潜山市一处瓜蒌种植基地
 潜山市一处瓜蒌种植基地内,瓜蒌长势喜人 潜山市一处瓜蒌种植基地内,瓜蒌长势喜人

  追不上的布衣教授“睡”下了

  过去3年,何家庆与潜山结下5次“瓜蒌情结”。“何老快七十岁了,在田间地头走的那么快,我不骑辆车真追不上他的步伐。”孙勇潮流着泪回忆,“今年7月,老人在潜山跌了一跤,之后晕倒了,后来被查出癌症晚期。”

  10月19日,为科研与扶贫奉献一生的何家庆“走”了,生命的齿轮定格在70岁。

  噩耗传来,学生们不敢相信,有学生从国外匆匆赶来。

 小小瓜蒌是他的一生所爱 小小瓜蒌是他的一生所爱

  “记忆中的何老师,学生们永远追不上。”现任安徽大学法学院党委副书记的翟琰吾说,2003年,何老师带他们去岳西县采集标本。何老师像动作敏捷的猎人,爬高下低,披荆斩棘,班里的长跑冠军也跟不上他。“最后,他在河边支了把木头椅子,早早地坐在那儿等待学生们送来标本。”

  安徽农业大学博士后王强曾数次陪同何家庆外出采集植物标本,进行瓜蒌调研。“每次出发前,何老师总会拉我到学校操场一试体力,只要不被‘套圈’三次,他就会带我走。”王强说,走进深山老林的何家庆,步伐依旧让他跟不上。

  一次调研瓜蒌途中,何家庆长时间步行后身体不适,仍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,被王强按下强行休息。“您能不能不走那么快?”

  “山区的瓜蒌种植户都在等着我,我得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利用起来,给脚下加一把火,尽快赶到他们身边辅导。”老人的一席话,让王强动容。

  奔走在扶贫道路上的何家庆,也有怔住的时刻。

  绩溪受灾那年,县城里有个老百姓隔着马路,叫住了何家庆。他双手攥着东西,颤抖地走到何家庆面前,掏出两个鸡蛋,说“村子里面托我带给您的,您是我们农民的教授。”何家庆仿佛做错了事,一时怔住了,“我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工作。大家这么关心我,我真是当不起。”

  自从听到这个故事后,王强便感受到这位“布衣教授”的温软内心,也读懂了他的快步前行的“私心”——只为收获来自百姓的认可与温暖。

  生命尽头,用大爱探寻光明

  何家庆生活的简朴程度,超出了常人的想象。

  安徽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辅导员马媛媛回忆,八年前,她午间去安徽大学食堂打饭,这位大教授依旧松垮地将老花镜挂在鼻尖,双手揣袖,步履生风地走到打饭窗口,只打1.5元钱的饭菜。

  徽记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技术员潘敬文回忆,何教授今夏来调研时只带了一件夏装,有次陪他到县城买裤子,他挑来选去,最终只选择了一条40元的粗布裤。“在穿着上,他质朴的比农民更像农民。”

  就是这个看起来很“抠门” 的教授,却在2001年决定将10万元奖金捐助给“春蕾计划”。那时,10万元可以在合肥买一套不错的房子。

  这种骨子里的执着与大爱,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尽头。

  今年9月,何家庆只能打营养针维持生命。即使这样,他还是躺在病床上尽力写调研报告,希望把更多的调研所得,传递给山区的瓜蒌种植户和生产企业。他最关心的就是:今年瓜蒌种植户的收成能否更好?培育了哪些带动增收的新品种?

  当月,何家庆的病况已无法隐瞒家人,何禾和母亲胡建群赶到了医院。一天,病床上的何家庆拉住女儿的手,遗憾地说,“爸爸这辈子没能多陪一陪你。”37岁的何禾流着泪说,“小时候,我不理解你为何时常撇下我和妈妈。长大后,我知道你是为人民,为国家,心里饱含着家国情怀,这就足够了。”

  生命的最后几天里,何家庆时而清醒,时而昏迷,但常会不停的流泪。

  他曾叮嘱胡建群,“我死后,要把我的眼角膜捐给孩子们。”何家庆还轻声问妻子,“这么多年,你后悔嫁给我吗?”胡建群流着泪说,“从没后悔过。”

  10月24日,何家庆捐献的两枚角膜在合肥一家医院相继完成移植手术。幸运的受赠者、分别来自淮南和六安的两个孩子将重见光明。

  那天,距合肥170公里外的潜山市梅城镇胡海结瓜蒌种植基地内,经何家庆指导培育的新品种“皖蒌12—8”到了收获的时节。

  “新品种瓜形大,叶片厚,出果粒高。如果何教授还活着,我会把它们炒出来,让老人家尝尝。”胡海结含泪望向基地的大门,思绪回到了4年前:一位黝黑、精瘦的老人身着中山装,背着双肩包,不请自来。老人微笑着对胡海结说,“我叫何家庆,一位农民的教授,我想帮助你。”(记者 吴洋 高佳 严飞)

  (责任编辑  黄友情)